怎样才能让别人救你?旁观者效应
发布时间:2016-04-12
4月5日,一则标题为“女生深夜遭遇劫持”的帖子刷爆网络,作者弯弯(化名)表示,自己于4月3日晚上十一点在如家旗下和颐酒店(望京798店),遭遇陌生男子尾随及强行拖拽,险遭劫持。弯弯上传的监控视频显示,一名酒店保安在她呼救后赶到旁边,全程在场但未有动作,后来一名女房客拉住她的手,才未被拖入楼道,随着围观者增多,欲实施劫持的男子逃走。
(一)
2011年10月13日下午,广东省佛山市,2岁女孩小悦悦被汽车撞倒并碾过,7分钟内,18个路人经过,但无一人救助,最后被一个拾荒阿姨救起,但还是在8天后去世。事件发生后,国人纷纷谴责路人冷漠见死不救。后来,有心理专家出来解释说,路人的“冷漠”,其实是心理学上的“旁观者效应”所致。
旁观者效应(bystander effect)是社会心理学的一个名词,指的是在紧急事件现场,由于旁观者的存在,个体的利他行为受到抑制,受害者得不到帮助。现场的人越多,人们就越倾向于袖手旁观,受害者获得帮助的可能性就越小。这种现象违背常理,因为我们通常会认为在场的人越多,受害者得到帮助的可能性越大。
“旁观者效应”这个概念的诞生,源于1964年发生在美国的一桩谋杀案。
1964年3月13日凌晨,纽约,28岁的女子吉蒂·吉诺维斯(Kitty Genovese)在自己的住所附近被一个持刀歹徒袭击,整个过程持续了35分钟,由于引起了女子的邻居的注意,凶手一度逃离,但很快又折返继续行凶,最后把她杀死。据报道,她有38个邻居目睹此事,但无一人出手相助或报警。
3月27日的《纽约时报》头版报道了这件事,在美国引起轩然大波。美国民众和媒体展开了关于人性冷漠的大讨论,一批社会评论家也站出来发表高论,认为此案具有重要意义,冷漠已经成为大城市的一个特征,美国社会正在变成一个冷漠的社会。由于媒体不断渲染,事情越炒越大,最后还出了一本书。
这些讨论引起了两个心理学家——约翰·达利(John Darley)和比伯·拉塔奈(Bibb Latane)——的注意。他们研究了所有关于这个事件的报道后,提出了与众不同的解释:无人帮助吉诺维斯的原因恰恰是因为她的邻居多达38个——人越多,就越没有人去帮助受害者。因为责任被分散了。
心理学家毕竟不是慷慨陈词完就了事的社会评论家,他们提出了自己的解释,紧接着就是做实验来验证这种解释。科学上把这种未经验证的解释称为假说。
(二)
达利和拉塔奈找了一些纽约大学的学生做被试。按照惯例,他们隐瞒了实验目的。实验者告诉这些大学生,找他们来是为了了解他们的大学生活。实验的过程是,每位学生单独呆在一个房间里,相互之间用实验者提供的通讯工具通话,这种装置每次只允许一名学生讲话,其他所有学生都能听到他的讲话。每个学生有2分钟的讲话时间。
实验者把学生分为三组,让他们处于三种不同的实验条件下——这是这个实验的关键所在。第一组的学生被告知他们只能与另外一个人交谈(二人组);第二组的学生被告知他们将与另外两个人交谈(三人组);第三组的学生被告知他们将与另外五个学生交谈(六人组)——当然,这又是实验者的“骗术”,实际上,每组只有一个学生作为真正的被试,其他声音都是录音。
实验开始后,被试首先会听到一个男生在讲话,他谈了一些自己的大学生活,然后提到自己有癫痫病史,尤其在压力大时容易发作。他讲完后,轮到下一个学生讲话,在第一组中,就是轮到被试讲话,而在另二组中,可能是另外一些“学生”讲。一轮下来之后,又轮到第一个“学生”讲话,此时突发事件发生了——该“学生”开始讲话不久就“癫痫发作”,断断续续地发出一些求救的声音:“……我的癫痫就要发作……我需……要一些……帮助,如果有人愿意帮助我……(哽咽声)我要死了,帮……助癫痫……”
面对这个突发事件,三组的被试会有怎样的不同反应?
实验结果是:当被试相信有其他人在场时,出手帮助的概率大大减小。第一组(二人组)有85%的被试实施了帮助行为——离开其所在的房间,向实验者报告情况——而第三组(六人组)只有31%的被试这么做。被试采取行动的反应时间也有显著差异:第一组的平均反应时间不到一分钟,而第三组接近三分钟。
实验结果清楚地显示,无论是提供帮助的可能性,还是提供帮助的及时性,都随着“在场”人数的增多而迅速递减。两位心理学家把这种现象叫做“旁观者介入紧急事态的社会抑制”,简称“旁观者效应”。
为什么会这样呢?这其中的机制之一就是“责任扩散”(diffusion of responsibility)。
面对突发事件,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场,我们就会感到自己有帮助受害者的责任;而如果还有其他人在场,这种帮助受害者的责任就会扩散出去,觉得帮助受害者不是自己一个人的责任。在场的人越多,这种责任扩散就越厉害;在场的人越多,在场的每个人就觉得自己出手帮助的责任越小。
面对突发事件,在旁观者众多的情况下,每个人都在有意无意地等待别人行动,而自己处于观望状态。每个人都以为别人已经提供帮助(别人已经帮了,用不着我了),或将会提供帮助(我不帮,总有人会帮),或应该提供帮助(别人都不帮,我为什么要帮)。这样的情形最终导致了旁观者的集体冷漠,而酿成悲剧。
在旁观者众多的情况下,不仅帮助受害者的责任感扩散了,而且不帮助受害者的自责和内疚感也扩散了。“谁都有责任”最终变成了“谁都没有责任”。
西谚有云:没有一滴雨会认为自己造成了洪灾。
让人深思。
(三)
除了“责任扩散”,还有没有其他原因导致了旁观者的冷漠呢?小悦悦事件中,小悦悦并非被旁观者围观,而是18个路人相继走过她身旁,责任扩散的效果似乎并不明显,为什么无人出手相助呢?
达利和拉塔奈做了一系列实验,找出了旁观者冷漠的其他原因,提出了旁观者介入(bystander intervention)的完整模型。从紧急事件发生,到个体出手相助,必须经过五个过程,其中任何一个过程未满足,都将阻断助人行为。现在,假设你是一个路人,一个潜在的帮助者,让我们来看看这五个过程:
首先,你必须注意到正在发生的事件。如果你正在赶路,如果你脑子里在想着事情,如果路上拥挤喧闹,那么你很可能不会注意到周围发生的事件。从视频上看,走过小悦悦身边的第一个路人就很可能没有看到血泊中的小女孩。
其次,你必须把事件判断为紧急情况。当你注意到事件之后,你必须对情境做出判断:这是什么情况?他需要我的帮助吗?
现实中很多情境都是模糊的、不确定的。一个流浪汉躺在路边,他是喝醉了还是已经死了?一个女孩坐在树底下哭泣,她是被抢劫了还是失恋了?房间里突然冒出烟雾,是排气管泄露还是着火了?门外的尖叫声,是开玩笑还是有人被袭击了?
你必须做出判断,才能决定是否介入事件。没有人喜欢把正常情况误判为紧急事件,那意味着自己大惊小怪,而且很愚蠢。这种害怕难堪和被嘲笑的心理,称为“预期性焦虑”(anticipatory anxiety)。
设想一下,当你大义凛然地走向哭泣的女孩,询问她是否遭遇抢劫时,她却告诉你“我刚和男朋友吵架了”;或者当你快速冲出门外,准备制止袭击者时,却发现别人是在开玩笑,你会不会很尴尬?我们害怕自己反应过度,不愿“自作多情”,我们会不动声色,直到做出确切判断。于是就拖延了行动的时间。
当我们无法做出判断时,通常会参照周围其他人的行为。我们会看看周围的人的反应,以判断这是否是紧急情况——我们没有意识到:周围的其他人其实也在参照我们的行为。这样就导致了一群“不明真相的群众”在相互观察,通过其他人的表情和行为来判断情况;而如前所述,我们在确定情况之前会保持不动声色——结果就是大家都看起来若无其事,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。于是我们就判断一切正常。
这种“每一个不明真相的人都通过其他不明真相的人来判断情况,结果依然是大家都不明真相”的现象,叫做“多元无知”(pluralistic ignorance)。它导致一个紧急事件被所有人解读为正常情况。
为了验证这种“多元无知”的情形,达利和拉塔奈做了一个“房间充烟”的实验。在实验中,被试在房间里填写问卷,有的被试单独在一个房间填写,有的则和另外两个人一起填写(三人互不认识)。在填写过程中,“紧急事件”发生了——烟雾从墙上的通风孔进来了。在单人组中,有75%的被试向实验者报告了烟雾;与此形成对照,三人组中只有38%的被试报告了烟雾,而且报告速度比较慢。最有趣的是,实验者还设计了第三种情况,这种情况下,三人组的报告率下降到只有10%,许多人直到6分钟实验结束时都没有去报告,而彼时烟雾已经浓到让他们咳嗽和揉眼睛的程度!
这是怎么回事呢?原来,在这几个三人组中,每组只有1人是真被试,其余2人都是实验者安排的“托儿”,他们故意在整个实验过程中显得对烟雾毫无反应。那个真被试看到2人对烟雾无动于衷,于是在迷惑不解中拖延报告的时间,甚至最终把烟雾判断为“正常情况”!
第三,你必须感觉到自己的责任。“如果在突发事件中,你是唯一的旁观者,那么你会立即承担这种责任。然而,如果有其他人在场,你也许会让他们替你承担责任。
第四,你必须有行动的知识和能力。面对突发事件,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做,或者缺乏相应的能力(比如不会游泳),你可能不会采取行动。
最后,你还需要有行动的意愿。设想,你注意到了事件,然后准确地把它判断为紧急情况,并且感到自己有责任行动,恰好你还有帮助对象的能力,那么你一定会出手相助吗?未必。你还需要衡量一下行动的利弊。
在助人之前,你会本能地快速衡量一下行动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和可能冒的风险。如果代价太大或风险太高,你很可能会放弃。这些代价和风险包括负伤甚至死亡(如果勇斗歹徒的话)、被诬告被起诉(如果遇到“彭宇案”中那个南京老太的话)、让事情变得更糟(小悦悦事件中就有人指责陈阿姨的救人方式有问题,可能加速了小悦悦的死亡)或者仅仅是让人看起来很愚蠢。
(四)
旁观者的冷漠在全世界范围内导致了大量的悲剧。
2010年,42岁的英国女士西蒙·贝克在Facebook发布自杀遗言,她的上千名线上好友无人报警或相助,直到次日警方发现其遗体;2008年,一名美国男子在马路旁边把自己的儿子活活踩死,此人的家人、朋友及路人在旁围观,无人制止;2007年,一个中国小伙公车上抓小偷被捅10刀,周围乘客袖手旁观……
道德谴责无济于事,只有科学研究才能给出解决方案。知道了“旁观者效应”,我们就应该努力避免成为它的牺牲品。
如果你是受害者。
当紧急事件发生,你急需帮助时,你要克服不好意思的心理,勇敢地求救。你必须引起他人的注意,然后明确地告诉对方发生了什么情况;你要克服向众人求救的心理,从人群中指定一个人帮助你,并且明确告诉他应该做什么;如果可以,你要尽量降低他帮助你的成本和风险,消除他的顾虑。
如果你是旁观者。
当事件发生而你不确定情况时,你要记起“多元无知”的概念,并努力克服“预期性焦虑”;当有人需要帮助时,你要想到“责任扩散”的情形。“我们应该永远像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场时一样去行动。”
有趣的是,在很多年后的2007年,人们经过考证发现1964年那场经典的谋杀案其实是记者报道有误,吉诺维斯的邻居并没有38个,而途中也有人报过警。也许当初记者为了制造新闻效应而夸大了事件的情形,然而它却歪打正着地开启了社会心理学上一段重要的研究。人们可以为43年前的那场冷漠杀人案翻案,却无法推翻经过许多实验证实的旁观者效应。